第198期( 200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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駁斥中橫上谷關至德基段必須復建的理由

文／鐘丁茂

　　 公元2004年7月2日，台灣中部地區因敏督莉颱風帶來連續幾天的豪大雨，摧毀了中橫公路上谷關德基段，也摧毀了公路總局與台電「人定勝天」的美夢。

第二野溪下切河川達五十公尺，造成路基流失， 右側為加諸於野溪邊坡的生態蛇籠。

松鶴部落的三條野溪土石流，造成松鶴部落屋毀橋斷。

颱風挾豪雨，重創中台灣

　　 敏督莉颱風所帶來強勁的雨勢，加上三天三夜內降下的雨量，最高紀錄達到2000公厘，使得台灣中部地區若干公路柔腸寸斷，尤其是中橫及新中橫公路為甚。中橫公路自東勢到太魯閣，在敏督莉颱風及72水災受重創，颱風過後不到二週，公路總局第二養護工程處谷關工務段，就已經搶通東勢至谷關及德基至太魯閣的交通。但是，上谷關至德基段由於嚴重坍方、土石流、路基沖毀、河川淤積等因素，至今無法順利進入勘災。經建會曾委由50位學者專家組成勘災小組，配合直昇機由空中勘查，並拍攝本路段道路受損情形，提供政府進行中橫上谷關至德基段是否重建的決策參考。

　　 另外，谷關工務段也組成一個12人的踏勘小組，於7月27日起，由佳陽往谷關方向挺進，但因災後路基沖毀嚴重，加以河川淤積水位上漲，部份路基沉沒於德基水庫中，踏勘小組始料未及，所攜帶之裝備不足，只好未竟全功而還。

　　 根據上述兩勘災小組所作報告，輔之以各電視公司空拍所得影像判讀，得知，上谷關至德基段山坡崩塌非常嚴重，坍方土石重力撞擊隧道橋樑，導致隧道橋樑毀損，無一倖免。而與每一條野溪交叉之處，公路路基被沖毀，野溪下切，導致道路斷陷，最深者達50公尺，道路不見蹤影之情況，超出想像的恐怖猙獰。雖經生態工法整治，面對此一反撲的大自然勢力，幾乎所有的野溪，從源頭挾帶大量土石一股腦兒奔騰而下，無視於人類在它身上所建構的任何工事的存在。921以來政府投入上谷關至德基段的復建工程，在大自然反撲勢力之前顯得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大量土石就像是大自然的排泄物傾洩而下，沖毀道路橋樑隧道、淤高河川水庫、毀損電廠設備。初步估計該路段大坍方及土石流區65處，嚴重路基缺口18處。

強予復建，擾亂自然生息

　　 面對這樣的災害，上谷關至德基段需不需要復建？如何復建？何時復建？用什麼方式復建？這些問題是72水災後朝野關切的焦點。

　　 主張復建者之理由：認為此一公路萌思於日治時期，闢建於美援「1955年度軍援軍用道路計畫」名下，且當時政府為勵行精兵政策，推行退除役制度，仍有工作能力的退役人員亟待安置，因而，借重退除役軍人無堅不摧、無敵不克的戰鬥精神，及其刻苦耐勞的生活態度，以手工一斧一鑿、一鍬一鏟進行的交通建設，有其國防意義與歷史意義，若不予以復建，實在對不起歷史，對不起為闢建此路而犧牲性命及人生幸福的退除役官兵。

　　 但是，吾人不禁要問，以現代軍事科技之進步、國際政治折衝妥協之趨勢觀之，此一公路還能具有國防功能？上谷關至德基段不予以復建，仍有梨山至太魯閣段供吾人憑弔開路英雄，不至於有對不起歷史之處。反倒是吾人若不顧大自然休養生息之需，不斷以復建擾動不穩之地體，致令後代子孫藉以安身立命之地母，無法恢復生機，那才是對不起歷史呢！

　　 姑不論國軍退除役官兵因闢建此路，獲得在沿線墾殖之利益，所帶來對自然環境的生態衝擊，及因闢建此路，而導致中高海拔之過度開發，所帶來的土地災難；坦白言之，這筆土地債很難算得清！

經濟考量，漠視自然演化

　　 再者，主張中橫必須復建者，乃基於經濟利益考量，認為若不復建，則梨山、谷關、東勢地區之觀光旅遊業及農業產值必大受打擊，甚而凋零。而且上谷關至德基段沿線的水庫與電廠將無法修復，危及下游地區人民之民生用水、工業用水與灌溉用水甚鉅。特別是中科即將營運，需水恐急，中橫不修復，等於水庫淤積無法清理，受損水庫無法修復，不但有潰壩之危險，且無法正常儲水，波及大台中地區居民之身家性命財產之安全。這種思考本就是站在人類中心的立場(anthropocentrism)看待自然界，以為大自然之一切，除非能轉化為對人類有利的自然「資源」，否則毫無存在之價值，以為大自然的一切，除供人類利用之外，別無存在意義。殊不知此種過度的人類中心主義觀點，已經被自然演化之事實一一否證，取而代之者，正是生態保育界學者口中的「生態中心主義觀點」(the viewpoint of ecocentrism)。

　　 只有承認人類只不過是大自然界的一個成員，其他眾生萬物，與人類一樣都有同等的生存權力，才能與大自然自然演化，共同成長發展。換言之，自然平權的理念比人類至上的理念更符合自然演化之理。

利益盡入個人財富，惡果卻由全民承擔

　　 其實，梨山村居民真正設籍的約為一千四百餘戶，人口約為三千二百餘人，農業年產值為26億5千萬元，姑不論高山蔬果的栽植，對於生態耗養及其農業經營過程中所帶來的農藥、化肥污染，大地所需付出的代價與其產值所得是否成比例；光從農業產值所得盡入個人財富中，而大地因而惡化且病況連連，卻需由全體台灣人民及所有眾生萬物共同承擔一事而言，確有不公之處。

加速可持續之國土規劃計畫

　　 山林大地本該歸還自然者，人類理應退出。政府應該盡速進行國土規劃，不宜開發之國土保安林地應該禁止開發，已開發之地區若屬生態敏感區，應該編列預算逐年收回，一個大有為的政府，要有為台灣自然生態，及代代子孫之可持續生存，預謀出路之大智慧。至於該地區之旅遊觀光業，在上谷關至德基段暫緩修復的情況下必然受到影響，但只要改變經營模式亦非全無可為。比如，谷關溫泉旅館業者可兼營探索大自然奧秘的深層生態旅遊，讓原本以谷關只是前往梨山、花蓮中途站的多數旅客，將谷關列為值得久留之旅遊點，使過客轉為住客。梨山地區也可比照辦理，政府可以積極協助發展對自然生態無害而有益的生態旅遊，但切忌一味推展生態旅遊而罔顧自然生態健康之維護。

停止森林砍伐，保護水的原鄉

　　 至於供水問題之解決，應有另類之思考。自然水總量並不會因水庫之有無而改變，大甲溪流域的供水問題，在於如何以自然的方式讓自然水有效地展延停留在森林、河川、土壤、地層、地下水層的時間，而非如同現況一樣地一邊拼命砍伐森林一邊大蓋水庫，一方面濫砍濫伐任由自然水快速流逝，一方面又以水泥工程建造與大自然不協調的大水庫要來調畜用水，這是非常奇特的思考模式。森林涵養雨水保護水土的功能無人能予以否認。我們只有停止大甲溪上游集水區的森林砍伐，停止各種各類的開發行為，才能真正將自然水有效地儲存在台灣中部這塊土地之中，免於快速流失。另外，台灣的河川整治，其本質煞是非整死河川不可，一條條具有豐富生命力的河川，在台灣這一經濟掛帥的國度，往往以防洪、救災、灌溉、安全、工程回饋、政治績效、休閒遊憩、親水公園、河濱公園、自行車道、休閒步道、河川生態教育園區等等不一而足的理由，將河川整治成排水溝渠、供人類活動的休閒場地；更有甚者，上游地區濫墾濫伐，導致水土保持不佳，小雨苦水澇，大雨重創於土石流；而在河川的中下游地區，又成為農牧廢水、民生污水、工業廢水排放路徑，致使河川已然喪失原有自淨能力，無能供應清潔健康的可用之水。因而，根本問題不在於水庫的興建與否，而在於河川上游集水區森林是否被人為不斷擾動破壞，在於中下游河川能否恢復它旺盛豐富的生命力。當台灣中部地區大甲溪流域上游集水區的森林都能恢復自然演替的機能，且中高海拔的地土上不再有墾伐行為，大地之上覆蓋著蓊鬱綠色精靈，形形色色生命穿梭其間，共同孕育生命的多樣，生態的歧異，棲地的豐富多變，才是水源源源不絕而來之時。

　　 為了大台中地區的供水，台電於大甲溪流域上谷關至德基段構築有德基水庫、谷關水庫及天輪水庫，併同谷關下游的馬鞍及馬鞍機組尾水后池，共有五個水庫，這五個水庫之建造，除了作為電廠發電之水力資源外，並以調畜大甲溪水資源為目的，於颱風洪水期間，這些水庫可發揮防洪功能，保護下游居民的安全，平時則水庫儲水可供大台中地區之民生用水。

　　 但是，位於上谷關至德基段的三個水庫，在921大地震時，均已受損，筆者曾於震後數度進入探勘，發現除了工程單位正在進行受損壩體之補強工事外，水庫的土石淤積量大幅增加，緣於大地震後，地體不穩，加上台灣位處地震頻仍帶，雨季豪雨颱風肆虐，崩動的土石尚未完全崩盡，大量崩餘土石停滯於邊坡，需待一段長久時間，讓地體自然穩定，崩動滑落的土石所形成的崩積扇之基腳達於穩定角，大地才能迅速自然復育，等到地體已達穩定之境，工程介入從事復建才有意義，也才有功效可言。

數十億人民人帑，付水西流

　　 上谷關至德基段共有德基、青山、谷關三大水力發電廠，這三大電廠發電量佔全台總發電量不到2%，依據台電公佈的數據，目前，其備用發電容量率已達12%以上，就算這三大電廠全部關閉，也不至於影響民生供電，了不起祇是降低備用容量率而已。以預測地震技術之未達完全避難之境，而台灣又位處地震頻繁帶，在地體未能達於穩定狀態,就進行水庫與台電電廠的搶修工程，實在浪費人民公帑，證之於921地震後，桃芝颱風侵襲，以及此次72水災，將台電花在重建谷關電廠的第一期經費20餘億元，付之洪水向西流，及第二期的復建工程費80餘億元(含購買新機組設備費用，還好72水災前尚未裝置，否則可能全數「泡湯」)，已部分毀損觀之，實在不宜貿然搶修。總計台電自921至今花在上谷關至德基段谷關電廠的重建經費已經超過百億元，此項數據尚不包括其他電廠的修復經費。

　　 中橫公路上谷關至德基段在921地震就已嚴重受損，公路總局投入在此一路段的整治，第一階段已於2001年初搶通完工，僅供工程、公務、救災車輛通行，所花經費待查。第二階段搶修以達到「地區性公路」之運輸功能為目標，投下重建工程費用超過20餘億元，原本預定7月中旬通車，不料72水災已讓20餘億元付之西流，連同第三階段的「中橫公路谷關至德基段921震災復建整體規劃」可行性評估費用也已泡湯，初估公路總局自921震災之後投入上谷關至德基段的復建經費，超過25億元。若加上農委會自921地震後，在沿線委由東勢鎮公所等地方政府所進行的生態工法經費7.5億元，政府花在中橫谷關至德基段的整治費用，加上台電的復建費用已超過130億元，這130餘億元全被大自然帶走了。

　　 中橫上谷關至德基段第三階段的復建經費公路總局編列上百億元之多，如果72水災之後要進行復建，以目前受損情況觀之，復建經費將兩倍於此數，加以復建之後，此一公路的維修養護，及災難發生後的救災經費，其總經費預算將超出300億元，換言之，這是一條非常昂貴卻又不太安全可靠的公路。

淤高的河床危及谷關地區溫泉旅館。

淤高的河床幾乎淹沒谷關斜張橋。

停止擾動地體，與大自然和解

　　 921大地震之後，學者專家一陣主張停止中橫復建之聲浪，環保團體主張封山封路，但不為政府所採；桃芝颱風再度重創此一路段，同樣的聲浪再度發出，但終究抵不過政客、地方政民意代表、強大的利益團體的施壓，或緣於選票考量、或緣於對自然生態復育需求的冷漠，執政的民進黨政府讓舊戲碼於72水災重演，72水災造成本路段的大地崩解變化，前所未見。人類若不能與大自然和解，停止在此地區的擾動，則地體尚未穩定之前，更嚴重的戲碼一定會再度發生！

　　 貪婪的人類啊！該適可而止了！

(作者為靜宜大學生態學系副教授)

編者按：付梓前台灣又遭受艾利颱風肆虐，真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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