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女性與菲律賓女傭-從一則小新聞說起
文:林逵思
台灣漢人集種族歧視、性別歧視、階級歧視及自我歧視於一身, 堪稱世上最無法自我省視的民族之一(說到民族,有人還死抱著中國人的大腿, 不敢或不肯承認"台灣人"三個字也能當個族名呢!閒話不提)。這種民族性格缺陷, 有人說是政治、歷史等因素所造成,依我之見,根本是我們人民自己缺乏文明教養, 怪不得惡意剝削、扭曲人性的殖民政權。也許有人會狡辯:「台灣女性的社會地位 挺高的呀!」、「行行出狀元,哪兒有什麼階級之分?」、「我們只有被歧視, 幾時歧視過別人?」「冤枉啊!冤枉啊!」在台灣,喊冤不是善良人的專利, 更不只是政治人物的把戲。喊冤是個全民運動!任何人只要被揭露惡行, 第一件事就是呼天搶地、聲淚俱下地喊冤;尤有甚者,做賊的喊捉賊,或乾脆多 拉些人下水。總之,只要無思考習慣(我捨不得說無思考能力)的群眾抱著看熱鬧 的心態,一切就會大事化小、小事化無。沒人會去注意或持續討論某個罪行,尤 其是當這個罪行已經成為全民的「共識」的時候,它就會成為無法自我省視的台 灣人的民族性。
先打住,言歸正傳吧!
有一則小新聞,也許根本不會有人去注意。按照台灣媒體及讀者的習慣,它大概 只會出現一次,而讀者的反應通常會如同媒體所料到的「哈哈!」兩聲。(史金納 萬歲!)
「三名報名參加大專運動會跆拳道與柔道比賽的女生,為了大會要求提出「未懷 孕證明」,只好求助於婦產科醫師。省立台中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陳學修對此相 當訝異,他表示,這種證明一向都只有菲傭需要,從未聽說大學女生也要,簡直 是「既迂腐又歧視女性」,有必要改進。 「陳學修表示,大會的要求,可能是基 於安全的考量,怕萬一有人懷孕參加這類較激烈的比賽項目容易發生危險,而大 專院校性氾濫的傳說也確實有,但並 不能因此而把每一個女生都當成性氾濫者, 甚至要求出具未懷孕證明才能參加比賽,這樣的做法,實在對女性很歧視。 「他 說,以往要求開具未懷孕證明的,都是菲傭,如今連大學女生也必須持有這類證 明才能參加運動會,實在很奇怪。 「不過,因為女生參加運動會在即,儘管不以 為然,陳醫師說,他還是要幾名女生驗尿,並開具了證明讓她們交差了事。」 (記者趙曉寧,摘自09/05/98中國時報)
乍看之下,這則新聞並無特殊之處。但對我而言,值得注意的是這則新聞背後所 反映的媒體與社會心態,以及讀者的反應(或許根本毫無反應)。大多數人讀完之 後,除了哈哈一笑之外,能給的評語頂多是:「大會真是陷人於窘。人家可是黃 花閨女,怎麼能叫人家去驗孕。」以示自己也是同情這些女孩兒的。可是再仔細 看看,這些句子難道一點都不刺眼?
「他表示,這種證明一向都只有菲傭需要,從未聽說大學女生也要。」
「大會的要求,可能是基於安全的考量。」
「大專院校性氾濫的傳說也確實有,但並不能因此而把每一個女生都當成性氾濫 者,甚至要求出具未懷孕證明才能參加比賽,這樣的做法,實在對女性很歧視。」
「以往要求開具未懷孕證明的,都是菲傭,如今連大學女生也必須持有這類證明 才能參加運動會,實在很奇怪。」
如果這些句子對台灣人而言那麼容易吞嚥,那才「實在很奇怪」!
在討論之前,有一點要先指出的是,記者是女性,但全篇發言者只有一個男 的省立台中醫院婦產科主治醫師。至於那三個女運動員,似乎並未說了什麼讓記者 認為值得記錄的話。這名女記者或許是採取新聞中立態度,並未加上任何評論。而 報導中唯一的男性則不斷地表示對台灣「小」女生的同情立場,代替她們聲明處女 身份,說她們又不是菲傭,驗孕實在是一種性別歧視。但他又很「中立」地指出, 大會應該是善意的。
於是我們有了六個討論對象:
一、 被迫驗孕、無話可說的女運動員;
二、 保持中立、不予置評的女記者;
三、 飄洋過海為芻狗、身家調查加驗孕的菲律賓女傭;
四、 八面玲瓏、獨忘菲傭的男婦產科醫師;
五、 只許男人射精、不准女人懷孕的大會;
六、 被宣稱有性氾濫傾向的大專院校。
也許還要加上一個「過目即忘、享受共犯快感的讀者」。 很明顯地,這裡面除了菲律賓女傭以外,都是台灣人。(這是就目前而言的。 對 我來說,菲律賓人進入台灣,遲早有一部分會成為也應該被認同為台灣人。)我們就 先來談談外籍勞工吧。
外勞基本上是台灣的社會因資本家為求降低成本、提高利潤,卻不願升級產業技術, 而藉口經濟發展之名所引進的。始作俑者且已荷包爆滿的,正是與政府關係良好的紅 頂商人。他們透過各種管道,包括大眾媒體,宣傳外籍勞工對台灣經濟發展的切要, 又宣稱此一政策多麼有助於台灣(啊!對不起。我忘了他們都自稱「中華民國在台灣」 。歹勢哦,不用原諒我了,反正我會「再犯」。 )與東南亞國家的外交。於是,一批 批外勞就在這些賺盡傭金的掮客扣住護照證件以後,分發各地賣命去也。(好啦,好 啦!你們這些個「仲介業者」不用喊冤了。就當你們略有改進好啦!)這種「德政」 真是如風行草偃,沒幾年的時間,台灣幾乎做到了「廠廠有外勞、家家有菲傭」。 一個月花個一萬多塊錢,就可以搞個叫他往東不敢往西、叫他往西不敢往東的外勞 來差使,這下子台灣人終於出頭天了,當家做主人囉!我們可不再是到美國去讓人 家頤指氣使的洗盤工了!(只是直到現在見到金髮碧眼的「歐美外勞」時,例如某大 美語班的外籍名師啦,台灣人好像就一下子矮了三分,因為他會說: 「I*m taller than you!」)
台灣人將外勞請進國門,唯一允許他們做的除了做工,還是做工。從外國進來之前, 要填一大堆表格,確定可以做工才行。他們要證明身家清白必不犯罪,受足教育俾 便驅使。此外還得出具健康證明,避免惡疾傳入美麗的寶島。最後這一點倒真是有 需要的;到底台灣的醫界對一些開放性的傳染病還是有點兒束手無策,加上不管如 何宣導也不太愛甩你的勇敢的台灣人民,還是叫外勞可以病回去,不可以病進來的 好。
台灣人對東南亞外勞的種族與階級岐視常被雇主及人蛇合理化-「他們髒、懶、無知 、貪婪又不守紀律,要不像豬、牛、狗一般地管理,根本叫不動。」;「這些外勞 就是不能放他在一邊兒閒,一閒就出事。」;「外勞也有很老實的,可是一般都很 壞。你不能對他們太好,否則會得寸進尺的!」;「對外勞一定要先下下馬威才行 ,才好管!」諸如此類的說法,逐漸讓台灣大眾接受為事實,而並沒有人想到要去 關心外勞的想法與生活。對台灣人,尤其是台灣漢人來說,那些外勞和他們的台灣 南島語族弟兄都一樣是「番」。「人」天生就比「番」優越,他奴我主,天經地義 。為了完全利用這些「番仔」的勞力,除了嚴管,沒有其他方法。此外,他們除了 要不生病,還得不生小孩-除了一些名為新娘,實為女傭加性工具的「外籍新娘」。 外勞如牛馬,生病生子都會影響工作效率的!
男性外勞進來之前並未被要求要結紮,然而女性外勞在台期間卻被限制不得懷孕。 如果中國的一胎化政策沒有達到實效,一定是他們沒有向台灣人虛心學習。女性外 勞也是女人,這點那位省立台中醫院婦產科的大夫應該很清楚。台灣女人有的器官 ,女性外勞可沒少了哪一樣。絕大部分的她們和男性外勞一樣,也和當年飄洋過海 去打工的台灣人都一樣,為的是賺一些錢好讓家鄉的親人過得好一點。在工作期間 如果因懷孕而必須休息,對她們來說也是一種意外的損失。但是人如何能沒有七情 六慾。離鄉背井的人相顧相惜,自然會產生情愫。戀者間的性愛絕對是健康的。為 了避免丟了飯碗的麻煩,他們也會小心;但是再小心也有疏忽的時候。為了不被趕 出台灣,這十幾萬個女性外勞中懷了孕的,可能造福了不少墮胎的密醫。許多駐家 的女傭在滯台期間被限制外出,理由是不能讓他們男男女女地混在一起,容易出亂 子。就以我親眼見到的例子,一個在台中沙鹿某國小校長家工作的菲律賓女傭,出 門只能和校長夫人一起走,平常連家人打電話都不給接!
更駭人的是,這些女性外勞受到老闆、老闆親友,以及台籍員工的性騷擾以至於強暴的比例極高。有些男人 還得意洋洋的表示,只要給點錢,甚至只要恐嚇一下,哪個女性外勞敢不點頭。 被男人欺負「很正常」嘛!誰叫你遇上要勇、要強、要猛的台灣男人。可是這樣一 來就威脅到這些男人的枕邊人了。結果是有些女人只願意接受年紀大一點的外籍女 傭,害怕把年輕的外籍女傭引進門。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明明是自己的良人不良 ,卻要怪孤立無援的外籍女傭犯賤勾引她的老公。最無法想像的是,還有女人和男 人聯手欺凌女傭,以滿足男人的支配慾與性幻想,鞏固她在男人心中的地位。男人 嘛,「不會花不正常」。只要他待在家裡,不要像隔壁的先生千里迢迢地去越南吃 幼齒的處女,也不要像對面的先生七老八十了還跑去中國包二奶,更別像樓上的去 泰國得了AIDS回來就好了。
如此看來,台灣女人欺壓女性外勞的能力,基本上並不下於她的男人。儘管偶爾流露婦人之仁,也要馬上收斂,「要不然,她們會爬到你 頭上!」就這樣,台灣全民總動員,手拿皮鞭當主人。只見外勞在台灣各地的街市穿梭,電 線桿上還有許多「你要外勞嗎?請電…」的廣告,許多工廠、工地也出現了泰文或 馬來文的標語-大多是「守法守時愛清潔,防火防盜重安全」一類的,只是骨子裡是提 醒外勞「你!就是說你!你要守法不偷不搶,你要有時間觀念,你要……。
「Your boss is watching you!」,看起來有點像李小龍踢掉的那塊寫著「華人與狗 不得進入的」牌子。現在竟有知名的婦產科醫生為了強調他尊重台灣女性,脫口而 出:「這種證明一向都只有菲傭需要,從未聽說大學女生也要。實在很奇怪,簡直 歧視女性!」其義正而詞嚴,頗有「怎麼可以用對待下等菲傭的方式對待高等台灣 女性」的憤慨(是不是讓您想起了當年郝柏村在立法院接受質詢時說的:「怎麼可以 把他們比喻成沒有知識的非洲黑人!」)。他的媽媽、老婆和女兒一定很欣慰;而大 多數連看到「大陸妹、越南新娘,保證不跑」都不覺得可恥的男人,要不是覺得: 「不過驗個孕嘛,有什麼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就是自認為開明地會對這則新聞表示 贊同的立場。文章裡提到外籍女傭,不過是拿來打個比喻罷了,實在「一點也不奇 怪」!
引進「合法」外勞這幾年來,台灣的經濟發展到底藉以進步了多少?與東南亞國家的 關係改善了多少?這是很值得探究的問題。基本上,外勞在維護台灣傳統工業及提供 建築勞力等方面,的確有所貢獻-於老闆;說外籍女傭能讓老闆娘或女老闆得以走出 家庭,投入就業市場,增加經濟勞動力,似乎也有點兒道理。但這些都是在「合法剝 削」外籍勞工下得來的成果。而其產生諸如對本土勞工的排擠、無撫導外勞因心理調 適不良而犯罪等等副作用,卻常常被政客與資本家刻意忽視。但我極願意相信只要適 當地調節本土與外籍勞工比率、加速產業升級、調整賦稅、對待並照顧外勞一如本國 人(其實這好像也稱不上甚麼福利啦)……,一切將會慢慢慢慢慢慢有所改進的。至於 改善與東南亞國家的關係方面,照目前台灣政府與人民普遍地對自己國家的缺乏信心 ,與對外勞歧視和剝削所造成的反宣傳,我看是很難有什麼進展。什麼南進西進的, 不提也罷!
說到這兒,如果還有人認為台灣沒有種族歧視、階級歧視與性別歧視,那我們真要佩 服他那麼樣地維護國族尊嚴,尤其是台灣男人的尊嚴。台灣男人的尊嚴是很重要的, 連女人們也用力地在替他維護呢!台灣女性從小就被教導要順從並維護男性權威,隨 時被提醒三從四德的必要性,而這三從四德中最重要的就是「貞節」了。未婚女子失 去了貞操,就像用過再回收的衛生紙,台灣男人是不屑用來擦嘴的(所以連真正的衛生 紙也要標榜採用「處女」紙漿),而且會丟盡了整個家族,尤其是你爸爸的臉。如果你 初夜不見血,就是叫你的男人和老爸一同戴上了綠帽子,他們就會失去尊嚴,繼而失 去社會地位,你也就失去了幸福-包括挨揍與遺棄。這套以犯罪感加諸女性的邏輯如運 用得當,台灣男人就出運了。女人膽敢造次,只要祭出「處女咒」,保管她乖乖聽話 ,叫她笑就笑,哭就哭,幫著說謊就說謊,要她驗尿就得驗。
以前只聽過參加選美的女性要醫生保證是完壁之身-好像處女膜等於內在美一樣,而女 性參加運動比賽要驗孕,這還是第一次聽到。基本上,大專學生都已成年,有男朋友 甚或已婚者亦復不少,他們本來就應該擁有性愛的自由-請陳醫生注意,性自由不等於 性氾濫。如果因懷孕而身體不適,不能參賽,難道自己會不知道?大會要求女運動員 驗孕,好像是認為這些「小」女生會笨到不知道自己懷孕了。(如果大會真的替女運動 員的安全著想,怕她們死傷在運動場上,那麼我要抗議大會不關心我們男人了!人家 我們男人一滴精、千滴血,如果比賽前縱慾過度是會影響成績的,怎麼不也來驗驗我 們的「含精度」?)話說回來,如果某未婚女運動員被驗出有孕而不能參賽,其家庭和 學校的反應是不想而知的;從此她就要被貼上不貞的標籤,一輩子得不到像鳥頭牌愛 福好廣告中崇拜地看著老公的妖豔女子一般的幸福了。如此,她除了去找密醫墮胎之 外,還有什麼辦法呢?根據報導只有三位女運動員去驗孕,想必還有更多的女生早在 賽前就驗過了。顯然她們都無條件地接受了大會的「關心」;而一般大眾也很容易接 受像陳婦產科醫生一樣為大會所作的辯護-尤其是媽媽們。台灣的女性主義與女權運動 就在這個男權社會的「關心」之下自動繳械了。
女性主義在台灣一向是沒什麼市場的。不單是男人因為無知與閹割情結而排拒,來自 同屬女人自群的抵制更是強烈。個人的觀察是,除了少數透徹了解並實踐「女人就是 人」、「凡人不分性別、種族、職業…,一律平等」的女性主義者以外,大多數自稱 女性主義者的女人,使用的還是父權社會的思考模式。反對或莫名其妙地贊成後者的 女人,對女性主義的認知是:
「女人要自主!」-意即「女人要像男人一樣地自主」。但是她們並未了解到台灣的 男人大多不能自主。
「女人想自主,經濟必先獨立!」-於是我們男人有了年齡從國中到大專的女生下海 當公主的新樂園。
「女人要參政!」-只要政黨肯撥幾個位子安置些女人,不管她是「代夫出征」、 「代家族出征」還是「得利於政爭」,都難逃被男權至上的政界「清蒸」。諸君忘 了去年莫名其妙上台,又莫名其妙下台的女內政部長嗎?對男政客而言,女人真正 掌權,台灣男人的尊嚴何在?而且也不見得會得到廣大女性同胞的支持。
「只要性高潮,不要性騷擾!」-這句口號嚇壞了那些不知性高潮為何物,或是知道 也不敢講的媽媽們,也嚇到許多笨男人(常常被誤以為好男人),卻爽到了不少只有聽 到這句話就足以興奮的男人。
還有很多口號,在此就不一一列舉了。總之,口號多並不代表成果大。如果女性不加 強自我改造,並與其他的弱勢團體結合,積極投入大環境的改造,再多的口號也起不 了作用。尤其是主導民意的教育和媒體系統若不脫父權霸權心態,所有的「人」都不 會真正受到尊重,女性當然也一樣。
看看台灣的媒體吧。台灣的媒體在政治與經濟長期的扭曲之下,絕大多數已經變成純 粹提供男性讀者感官刺激的消費品。連一些女性版、家庭版或提供這方面資訊的刊物 ,也只是在扮演教育女人成為男人玩物的角色。既是如此,某些新聞議題就無需也不 能做得太深入。無需,因為一、資訊是一種講求時效的消費產品,記者得趕快交稿, 免得開天窗,對資本家的老闆才有交待;二、資訊氾濫,讀者根本懶得細讀;三、消 費品首重包裝,只要安上個聳動的標題,可能的話再配上一兩張照片(電子傳媒還可 以配上音樂,採用年輕貌美的女主播等等)就算完美了。不能,因為一、版面或時段有 限;二、挖得太深可能會替自己和老闆惹上麻煩;三、可能記者本身專業知識就不足 ;四、擔心讀者腦袋不能負荷,出了事可能會告記者賠償醫療費用。
這些「無需」與「不能」的原因,使得台灣的記者成為跛腳的無冕王,更常常成為 男性霸權主義、種族主義與階級歧視的幫凶。對不公平、不公正的事不敢發一言的 懦弱,常被美化為新聞中立。時局若此,諸多記者女士、先生自然也就明哲保身。 只要在白紙上寫滿不痛不養的黑字,保住飯碗,天塌下來也不過是一則新聞題材罷了。 在這個必須取悅男性主管、取悅男性讀者、愚化女性讀者,愚化自己的環境中, 一個「小小的」「跑地方新聞的」「女」記者,還能做些什麼呢?
再來看看台灣的大專院校教育。前幾年還數得出來的大專院校,改制後已經多得 讓我驚訝。大專院校多是件好事,但前提是師資及一般教育資源必須已有能力配合。 更重要的是,增加的理由是什麼?最常聽到的官方說法是,增設大專院校可以培育 國家產業發展的人才,又能解決升學壓力等。如果只是這些理由,那倒不如把全國 的中學都改成大學,再叫所有台灣學生從小就去工廠和公司裡實習還快些。其實, 高等教育應該是以提升文化素質、培育具獨立思考能力的人民為理想與目標; 這一步達成了,才能寄望我們國家有產業發展的人才、優秀的科學家、文學家、 演員、商人、工人、農人、運動員……以及像樣一點的政治人物。但是政府只想利用 社會上重視文憑的風氣,培養一些更能為資本家與政客服務的工具,因此他們心裡只有 「管理」與「控制」,而無「啟發」與「尊重」等人文教育的基本觀念。
這種想法再加上前述社會加諸女性的貞操觀,致使女學生成為「更該受管」的對象,絕對不容 她們「胡搞」。因為她們是原本就處於弱勢的女性中,將可能具有更高產能的一群; 在自以為對女性有絕對所有權與支配權的父權教育體系與社會的眼光中,她們接受了 比一般女性更多的投資,就應該為男性權力的鞏固做出更大的貢獻,包括這段「投資」 期間的處女權。這個處女權被視為教育女性的主要報酬之一,它應該在將來 (女學生畢業後)被社會上更有權勢的男性享用的,亦應該藉由裙帶關係為父系家族帶 來更多權力才對。在學女生要是與人發生感情,於「投資期間」失去貞操甚至於懷了 孕,就等於是在製造過程中有了失誤的瑕疵品,不堪使用了。
在今日的大專院校中,男女交往而發生關係的,的確是有。但絕不能因此就 把健康的性與「氾濫」的性混為一談。這只能讓我們的青年男女對性產生罪惡感, 發展出更變態的性心理。把人類自然的情慾抒發,比喻成會氾濫成災的一種罪惡, 甚至把整個社會亂源的大帽子往性愛的頭上扣,實在是這個懼怕失去權力,更怕戴 上綠帽的父權社會對女性最大的桎梏!「大專院校性氾濫」的傳言中所指責的對象, 其實是單指女性一方的。因為從語言意象與社會心理上來分析,會「氾濫」的當然是 「禍水」。人(男人)往高處爬,水(女人)往低處流。不想成為禍水,只好讓人用水庫 攔著(還能助人「觀光」、發電、灌溉呢!)要想往上流,只得教人用水壺帶著走。
因此,想在父權社會中向上階級流動的女性,只好全盤接受男性的控制權,採用男性 的價值觀-水庫和水壺。如果男人希望確定女人是處女,沒有懷孕,女人就得乖乖地 去驗血、驗尿以示服從,更為了向男人證明自己接受的投資沒有白費!
台灣的女人顯然很不幸,然而由女人所生的台灣男人呢?
其實多數的台灣男人也堪稱可憐,他們的自主性也沒有比女人高多少。由於尊崇父權 的教育成效卓著,台灣男人雖在女人面前表現得意氣風發,卻往往在面對更大的父權 -政治權力時必先自行去勢,故做嬌憨之態,以服從示好感謝政權保護他們對女人的 「部分」所有權與支配權-只有部分,因為全部都應該是屬於國家的,而國家是屬於 政府的。這種應該屬於上個世紀之前的政治思想之所以還能在台灣以優勢存在,正 是因為它保障了男人對女人的權威。因此,政治上不分左派、右派、執政黨、反對黨 ,都會盡全力地維護它。政治人物發表言論時來句三字經,語氣鏗鏘有力;男人聽了 興奮,女人聽了更是「了解」自己是應該順服在如此勇猛的男性之下的。若不如此 說話,如何提高男性選民的支持!如果有政黨打出「主權在民」、「人民當家」的 口號,不用懷疑,他們說的「人民」是不包括女性的。而那些男性的「人民」也會 在他們支持的政黨執政-掌握更大的父權之後,自動變性加入女人的弱勢行列。
所以,當我們看到像那位男婦產科醫師八面玲瓏地(或無所適從地?)又要強調他尊重 女性,又要表示政府機關的規定應該是善意舉措的時候,實在教我為台灣男人感到 難過。他(指這些男人)潛意識裡既相信女人會因為他表示了同情而接納他成為弱勢 階級的一員,甚至因為他的身份地位而成為類似此一階級的保護者,自己的行情必 定看漲;而一方面卻又怕批評代表男性權威的政府機關,會使自己被驅逐出這個既 得利益的性別階級,形同去勢-或「再去勢」。台灣的男人實已成為被閹割了的公蝙蝠!
這樣的民眾、社會與政府配合起來,也就不難理解前面那篇新聞產生的背景了: 它是台灣人集種族歧視、性別歧視、階級歧視及自我歧視的縮影!有這種民族性的 人民,才會在受到強權迫害時緘默馴服,而壓迫比他更弱勢的群體以自慰。
我是台灣人,我是台灣男人。我要呼籲全台灣人民向全世界弱小民族致歉!
全台灣男人向女性致歉!至於這樣無能昏庸、只顧老二的政府,也不用它道歉了。 等到台灣男男女女覺醒的時候,它自然會下台!
(寫於12/05/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