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獨立的新生命：第三部份
股市重生記事
林昱貞 著 本文轉載自《阿母的故事》
【嶄新生命的動力】
經過一段蓄精養銳的時期後，近幾年來母親的生活目標則是要：蓋一棟屬於我們自己家的房子。很偉大的工程吧！事情緣起於離婚後不久，母親就找地理師來看家裡的地理，結果發現又是路衝，又是地不平，再加上前門對著後門……總之一切皆不宜，會使家人感情不睦，破財，留不住東西……偏偏這些年下來，我們全被媽媽養成了十足的宿命論者，於是便賣了我們住二十年的房子，另外買一塊地，從找建築師、找工頭、改設計圖……到現在的選門、選磁磚……全由母親一手包辦，由完全的陌生到現在的笑說：「我也會蓋房子了。」這背後可也有滿肚子的苦水：先是第一次請的包商偷工減料，被發現後，還硬敲我們一頓竹槓，第二次請了一個父親以前的朋友，沒想到當時他也沉迷賭博欠了一屁股債，就把所有的工錢拿走，搞得所有工人都吵著向媽要錢，後來請社區的調解委員會出面才解決，這一次請的包商自然是不敢大意，只是如果母親每天沒去工地晃一晃的話，包準就會出錯，而且有時工人做得比較潦草的地方，母親還要親自去做。尤其在這個建屋過程中，更是清楚的看見，這個社會對單親女性的歧視；例如，許多惡劣的工人都可以因為她是個女人，而對她亂吼，如果母親指出他們蓋錯的地方，他們就死不承認地罵道：「妳懂什麼！」非要等到建築師親自出面才講理，彷彿這世界是「男人說了才算數！」所以她常抱怨「被這棟房子煩得要死」。但問她後不後悔時，又說「怎麼會後悔呢！等房子蓋好，就有很漂亮的新房子可以住了，到時候我就要天天去爬山、當義工、自己做漂亮的新衣服穿……」。女人在歲月千方百計的為難中如果獲得了什麼，那應該就是──韌性吧！雖然這世界並未提供女人公平競爭的環境，但她強韌泊泊的生命力卻因此而不斷呈獻最佳的演出。
【被剝奪的身體自主權】
年輕時，母親的身體一直非常的健康，但到了結婚後就一切都變了。首先是被父親傳染了最羞於啟齒的性病，對於這部份，母親仍不願意多提，只說：因為父親當時剛當兵回來，可能是他在軍中時感染的。對於剛新婚的母親而言：良人者，是所仰望而終身的人，更何況又是這麼不光彩的事情，也只能自認倒霉地不敢張揚。而真正令我心痛的是：這明明是父親的恥辱，卻要由母親來背負，以至於過了這麼多年，母親仍然下意識地抗拒這段記憶。接著又一次對身體的大傷害，是在生完我之後，母親就去裝了避孕器（因為父親擔心自己若結紮，會對身體有不好的影響）。但當時的避孕器設計並不完善，剛裝之後，便常常流血，而且人會一直瘦下去，過了兩年母親就決定去拿掉避孕器，經過醫生檢查說是避孕器被肉包住了，要整個刮除，便立即做了手術。詎料母親回家後第三天，又發現身體出血了，於是再跑去看醫生，結果這次醫生更過分：未做任何檢查（諸如驗血、照X光……等）就判定是子宮外孕，並且強行不讓母親回家，也不讓她多做考慮，就直接押上手術台，當晚半夜兩、三點立刻開刀，完全令人措手不及。開完刀後母親的生理期大亂，每次都會提前五、六天，不但經期過長而且出血量又很多，造成身體一輩子都很虛弱的後遺症。後來聽說那個醫生在動完母親的手術，三天後就出國治療心臟病了。原來他自己罹患心臟病，要去美國就醫，需要大筆經費。所以當時不只母親，還有許多婦女都慘遭他的毒手，不管你是大病、小病，只要一去就被脅迫要開刀，以賺取高額的手術費，母親的朋友甚至被他無故地拿掉子宮，不知迫害了多少婦女。不過，聽說後來他在美國並沒有治好心臟病，也是滿快就去世了。消息傳來，大家都額手稱慶，認為那是一種報應！可是這也是暴露出當時女性的身體權並未受到重視的問題。醫生竟然有此權力，可以如此隨便地脅迫婦女，如此輕易地開刀拿掉不計其數的子宮，可見當時並沒有充足的醫療資訊，能讓婦女確切明白自己的權益以及婦科疾病的相關知識，也沒有健全有利的申訴管道，可讓她們迅速有效地扼止這種情形一再發生，所以這樣的醫生才得以無往不利，而無辜的婦女大眾也只能祈禱老天有眼給他應得的報應。
對於這兩件事，母親都同樣地扮演著受害者的無助角色，連自己最可掌握的身體權也被剝奪了。但奇怪的是：母親的憤怒都是隱性、私密的，她甚至不願去談，因為她認為這是很丟臉的事情。或許因為那一代的教育方式認為：女人的身體是骯髒的，不登大雅之堂的吧！因此公共領域中永遠聽不到這些憤怒、抗議的聲音，錯誤才得以繼續下去，不是嗎？
【生命的成就與圓滿】
不管生命中經歷多少風風雨雨，對我們而言，母親一直是一位最佳的賢妻良母，她說她不喜歡出去玩（爬山與出國除外），每天只管煮飯、洗衣、帶小孩。事實也是如此：母親因自己讀的書不多，因此不會在課業上給我們壓力，也總是很尊重子女的意見，而在食衣住行這些她的專長上，則負責給我們最無微不至的照顧。當我問母親，這樣煮了二十幾年的飯會不會厭煩呢？母親竟說：不會呀！反正這是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真是非常賢慧吧！而說到這輩子最有成就的事情，母親則神采飛揚地說：「喔！那就是我的兒子跟女兒，兒子已經大學畢業，現在在當兵，再一個月就要退伍了，女兒也已經大學四年級快畢業了！他們就是我生命中最大的成就與驕傲！」每次談起我們，母親總是如此洋洋得意、不可一世的模樣。母親因著身為人母的尊榮與慈愛，而執意把我們當做上天賜與她最大的恩典，而我則為母親一輩子的付出與苦難而說：「媽媽！有妳這樣的母親，才是我最大的驕傲」。
